徐邦瑚粥香慰平生
粥香慰平生
徐邦瑚
我对粥情有独钟，无论什么食材熬出来的粥，都觉得香喷喷的。因为，我的人生与粥有着不解之缘……
在我最初的记忆里，喝的是一生中最稀薄的粥。记得每到吃饭时间，就站在巷口，眼巴巴地望着大路，一旦看到大姐和小姑抬着桶从生产队食堂走来，立即转忧为喜。
我那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，扒在桶边，嚷着要吃厚粥。母亲用勺子在桶里捞，仅见一点玉米糁儿在汤水里浮浮沉沉，飘忽不定，哪里能捞到厚粥呢？
桶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散发出淡淡的玉米的香味，直往鼻孔里钻，钻到胃子里。迫不及待地端起碗，咕噜咕噜地喝着。虽没有古人说的那样“薄粥稀稀水面浮，鼻风吹起浪波秋”，但薄薄的粥确实能照见人影儿。
真的，那是我人生中喝的最稀薄的粥。即使这样，这稀薄的粥在我的心里也是香的。在当时来说，能有这样的粥喝已经是很幸运的了。
队里食堂解散后，粮食依然紧缺，不过自家煮的粥却有了质的变化。
春天里，我们满世界地寻觅野菜，凡是能吃的野菜尽收篮中。车前草，打碗花，刺儿菜，荠菜，老棵筋等，洗净，在开水里汆一下，去掉一些苦味。抓一把玉米粉，搅拌在野菜汤里，有条件的话再放进些许盐。一锅诱人的野菜粥就煮熟了——绿绿的，黑黑的，糊糊的，锅里像倒进了染料。
车前草粥有点涩嘴，涩得舌头失去知觉；打碗花和刺儿菜粥比较苦，难以下咽；老棵筋的茎有点老，煮出来的粥咀嚼费力。只有荠菜粥味儿鲜美。现在想想，各种野菜味儿还在嘴里发酵。
夏天里，剩粥有了馊味，舍不得倒给牲畜吃。从园子里割一把韭菜炒炒，把馊粥倒进锅里烧开，这样的粥吃起来特别有味。
我觉得，荠菜粥、韭菜烫粥是我人生中最美味的粥。
后来，我们终于喝到能填饱肚子的粥了。从秋天开始，山芋是我们的主食。刮去山芋皮，断成一个个小段，放进锅里烀。锅开了，将已和好的玉米粉倒进锅里。一会儿，山芋和玉米粉在锅里激战，坚硬的山芋在玉米粉的包围中变成酥软的浅黄色，诱得人口水四溢。
一碗加了尖的山芋粥赫然摆在桌上，山芋的甜香弥漫在屋子里，笼罩在村庄的上空。我们端着一碗山芋粥，来到路边的大树下，和左邻右舍一边吃一边说着新闻旧事。霜降后的山芋甜甜的，糯糯的，绵柔可口。不久，人们的脸颊呈现了粉红色，像没刮皮的山芋，瘦削的两腮也逐渐丰腴起来。
一天三顿基本上是山芋粥，但我们没有吃腻。有时候晚饭没放山芋，喝着稀溜溜的粥，胃里空落落的，还怪奶奶没放山芋。父亲说，“晚上吃过饭睡觉了，不需要放山芋。省一点，做成山芋干，以后日子长着呢！”
父亲的话是对的。窖藏的山芋吃到过年就没有了，接着是山芋干煮粥。山芋干经过浸泡，煮出来有点硬，没有山芋绵柔爽口，但还是留存山芋的甜香。掉了牙的奶奶吃起来很费劲。我们上学时偷偷抓一把山芋干当零食，大人发现了是要批评的。“肚子吃饱了，抓山芋干干什么？”大多情况下，我们怀揣山芋干吐着舌头、厚着脸皮跑了。几篮子山芋干一直吃到麦收，长霉了，生虫子了，仍然舍不得扔掉。
感谢山芋，帮我们填饱肚子，哺育我们成长。山芋，小时候有你，终生难忘。
那时虽然穷，每年的腊八粥还是要熬的。抓一些菜干，泡一把黄豆和红豆，好像还有山芋干，就这两三种食材，称之为腊八粥。没有红枣花生莲子银耳等高级食材，但于我们奶奶熬出来的腊八粥也是难得的美味。菜干很有劲道，愈嚼愈香，红豆又面又甜，黄豆酥而不面。几种食材的味儿在嘴巴里酝酿成一首首优美的田园诗。
在我的人生中，有最慰我心的半碗粥汤。
十四岁那年的初冬，一大早喝了两碗玉米粥，跟随着队里的青壮年骑自行车去一百多里外的黄海农场买茅草（用茅草搓绳编织柴帘，是我们家乡的副业）。中午什么也没吃，下午回来的路上，又饿又渴，到了陆集，实在骑不动了。就到路边人家要开水喝，那人家没有开水，说家里还剩半碗粥汤。我接过半碗粥汤，呼噜呼噜一气喝个尽光。“饥闻麻粥香，渴觉云汤美。”我是饥渴粥汤美。千恩万谢地又上了路，顿时觉得身体里有了力量，追上了大部队，一直骑到夜里才到家。至今还记得那半碗玉米粉粥汤的味儿，比平时任何时候喝的玉米粥都有味儿——这是人情味儿。正如白居易诗中所说，“空腹一盏粥，饥食有余味。”
我平生喝的最珍贵的一碗粥，那是我到外地去读师范，临行时母亲煮的一碗米和大麦糁粥。
那时，我的家乡不栽种水稻，长的都是旱粮。奶奶生病躺在床上，想喝大米粥，父亲到灌溉总渠南的集市上买了二斤大米。奶奶叫我妈妈用大米煮粥为我饯行。我看着病中的奶奶说，“奶奶，大米留给您吃，我以后顿顿都会吃大米粥的。”奶奶不让，挣扎着要起来，妈妈为了了却奶奶的心愿，就象征性地抓一点大米，和大麦糁子一起熬粥。我端起碗，泪水模糊了双眼，粥的香味，泪水的苦涩，一起咽进肚里。
临走时，我对奶奶说，“奶奶，您好好养病，等孙子毕业了买好吃的给您。”可是，奶奶没有等到我毕业就去世了，这是我心里永远地痛。
五更时，我踏上了求学之路。奶奶的深情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，奶奶的话语一直在我耳畔回响，那碗米和大麦糁煮的粥的香味一直珍藏在我的血液中。
从此，告别了山芋粥，吃上了大米粥。白白的大米粥黏稠而爽滑，用不着咀嚼，呲溜就下了肚。每天早晨喝两碗大米粥，口齿生津，讲课时精力充沛；晚上喝两碗大米粥，胃囊妥妥贴贴，坐在灯光下批改作业，温暖而踏实。如果一天没有粥喝，觉得胃里空空荡荡，干燥如火，觉得什么也没吃。
人啊，总是不满足的。大米粥喝得时间久了，又想喝玉米粥，大麦粥，山芋粥。于是在集市上买来玉米絮、大麦糁、山芋和山芋干，有时将粗粮和大米一起煮粥，有时吃一顿纯杂粮粥。虽然也有香味，但没有过去那种纯绿色食品的香味了。妻子还从超市里买来小米、红豆、莲子、薏仁等食材，熬出各种各样的粥，不同的食材有不同的风味，我都喜欢喝。但最让我怀念的还是玉米山芋粥，那是我永远吃不够的粥。
有时候晚上不想做饭，我们就去粥道馆喝粥。孩子们喜欢喝香菇鸡肉粥、皮蛋瘦肉粥等。我和妻依然喜欢白粥，或者是玉米粥，或者是小米粥。虽然做工精良，但也吃不出过去奶奶和妈妈熬的粥的味道了。
现在老了，越发喜欢喝粥。早晨，煮半锅粥，洗一把青菜，腌制片刻，喝一口粥，夹一筷小青菜，粥的甜香，小青菜的清香，胜过一切山珍海味。
粥，是我一生的主食。粥香，萦绕心头，慰我一生。
作者介绍:
徐邦瑚，退休教师。九滴海水签约作家，编辑。喜漫步，醉心于自然。闲时翻书，偶有心得，随手涂鸦。老来忘却尘中事，一杯开水慰余生。往期精彩回顾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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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荷之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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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第一次赶海
11三人行
12让（短篇小说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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